心言

一日长于百年,拥抱无止无终

莅阳长公主——旧游台榭,晓梦窗纱

【预警】渣废文笔,啰嗦文字,非常长!非常长!非常长!

看不下去不要勉强自己。只是自己忽然想写一下这位长公主。

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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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硕人

午睡方醒梳妆迟。

午后的日光脉脉照进暖阁,映出空气里飞舞的金色浮尘。

她由着鸾朱拿了茉莉头油慢慢为自己篦头发,自己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镜子。

铜镜里映出的模样原是有些扭曲的,手里抓着镜子颠来倒去半晌,人就有些发愣。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再过几年,她会不会也能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扯起嘴角笑笑,那时女子以高大白胖为美,如今却不是这样。

一首硕人原不长,长日无聊的午后,却只得翻来覆去地看。

春猎刚过,什么时候才能秋猎啊……到时候她就又可以和皇兄皇姐们一起比试了。百无聊赖地趴在妆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掰着指头数日子。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

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不知卫侯何在?

她以手托腮悠悠叹口气,倒引得身边侍女笑起来,只道公主年纪尚小,却也知道叹气了呢。

二·绸缪

翻检翻检尘封许久的记忆,那该是个春日的午后。那天,她第一次见到他。
十三岁的年纪,原也半大不小了。不可再像小时候那样恣意妄为。

母后这样说。

她只付之一笑。敌国质子来朝,看看罢了,有什么打紧?何况立在城头,谁又会看到她。

不想正正对上那样一双眼睛。

清湛又有神,望着人的时候,不笑也似含着点笑意。

可是城头那么多人,他像是看她,却又不知道是看谁。

突然觉得莫名的恼火。你们南楚新败,尔一质子,安敢这样直视于我大梁百官,直视于我?

却也因此,由不得日后就多有几分注意他。

父皇的天长节,百官来贺。一众公主拘于皇家礼仪,坐在酒案后目不斜视,她却把一双眼睛闲闲投向殿下。不过是无聊的歌舞宴席,无甚稀奇,看了半晌只觉得无趣。此时台下颂圣之词正是此起彼伏。加上天气炎热,更搅得人心烦意乱。她琢磨着要不要借着更衣的由头拉了晋阳姐姐出去散散心。

念头还没转完,一位一身朱衣的年轻臣子,款款起身道南楚质子来我大梁半载,深受陛下天恩,今日陛下寿诞,质子该当敬酒一杯。

她听得无名火起。方才百官同贺的时候这质子原也在其中,此刻又这样提出来,不是刻意羞辱是什么。虽是质子,这样折辱于人,也是太过,更失了一国该有的气度。

父皇这两年当真是……

这样的阿谀之言竟也答应。真不知这一出到底羞辱的是谁。

描画精致的柳叶眉微微皱起,不忿扭头看向一边的皇姐,启唇欲言。

晋阳姐姐流云广袖下的手轻轻按住她的,略略摇头,动作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她眉头松开的一瞬,皇姐的目光已经淡淡转向一边,仿若刚才的暗示只是她的错觉。

其实她原也没想做什么。只是,终究是在殿上,四处皆有人注意,是自己过于娇纵了。 

殿下质子已从容出列,朝着父皇恭顺拜倒的时候,身子明明伏下去,却没什么卑微模样。像被雪压弯的竹,虽是随时而动,却无阿谀之态。

看得人心生欢喜。

三·静女

又是一年秋猎,陛下恩准南楚质子随行,可与诸皇子宗亲比试。

她懒懒摇着团扇,看着一群皇兄比试。三哥射中了大雁,五哥射中了梅花鹿,六哥……不经意间一瞟,却眼见那质子惫懒神态,一箭歪歪斜斜飞出去,毫无悬念地跌落在地,连个鸟毛也没蹭着。

暗自撇嘴,不过如此嘛。怪不得你们在战场上被我们大梁的云南王打得落花流水。

扭头看向身边的晋阳姐姐,想与她交流一番,却发现皇姐清亮眸子只看向场上,顺着姐姐目光看过去:哦……怪不得。

别以为她没瞧见,那边那位少帅趁着比试间隙朝姐姐一笑,然后姐姐也会心微笑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什么的……

罢罢罢,现在不打扰皇姐,等晚上再取笑她。她懒洋洋转个身,和一边的芷阳姐姐聊天去了。

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他那日殿上模样,原不像这样无用的人。

说起来,她一直在心里“他他”地唤,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南楚国姓宇文,那日父皇天长节她依稀听见有人喊他“宇文临”,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临。

琢磨了片刻,这事也就忘了。归根结底,这人和她也无甚关系。不如去和皇姐们射猎来得有趣。

皇子宗亲们比武散了,一群公主的比试,却才刚开始。

秋日的猎宫也是别有意趣,一众姐妹边走边聊,走着走着,她突然发现晋阳姐姐不见了。

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姐姐去干什么了,玩心突起,悄悄脱离了队伍跑去找姐姐。好容易看见了,怕被发现,还得猫着腰躲在草丛里,秋天的草尖居然还这么硬朗,扎得她身上痒痒。

晋阳姐姐一头走,一头懒洋洋地挥着手里的马鞭子,刷刷扫过地上的枯草。林少帅和她并肩走着,不时帮她挑起低垂的树枝,避免挂到她的头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两个人都在笑,极是开心的模样。

恍了片刻神,这两个人就走过来了,她躲闪未及,只得手忙脚乱整理好衣裙,站起来朝着姐姐端庄微笑:“溱潆姐姐,林大哥,你们,你们也在这里散步啊?”

林燮:“……臣参见莅阳公主。”

晋阳:“这里是散步的好地方,只是江陵你散步怎么散的头上都是草叶的?”

莅阳:“……”

结果是当天晚上回了营帐她被晋阳姐姐引经据典批评了一顿,从三皇五帝说到兰亭集序,最后的结论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而女子之中唯江陵难养也。中心思想是小孩子家家不许再玩跟踪这种把戏。

她自知理亏抱头挨训,强忍下舌头上一句“溱潆姐姐你也是女子,你也难养也。”

一通教训之后,两个人却抱膝坐着说了许久的话。

具体说的什么,时光太久远已经有些记不得,只记得那天晚上的月色很好,清光皎皎,让她想起《月出》里那些动人句子。

记忆里这是最后一次,两个人一起这样手挽着手,坐在草地上看月亮。

四·击鼓

万万想不到五位皇叔竟敢谋反,更没想到他们败局已定之时还会这样垂死挣扎,真不知该说是勇猛还是愚蠢。

他一箭正中那个兵卒咽喉。

她有些茫然,这个人,是她宫里的侍卫,今天却打算挟持她。原来,是埋伏在她这儿的?

然而虽是败局已定,杀她一个公主,有什么用?鱼死网破,狗急跳墙,这姿态不要太难看。

倒是亏了那几位王叔,居然能培养出这么忠心耿耿的奸细,当然,智商不太够。

脑子飞快转了几转,她居然还分神瞪他:你敢欺君?

他并没纳闷她说的是什么事情,只管笑笑:“这可麻烦了,把柄落在莅阳公主手里了。公主饶我一遭吧。”

明明是求情,却更像调笑。

他怎么知道她是谁?

她瞪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队士卒已经冲到她眼前,领头的那位气还没喘匀,语气却是急迫:“见过莅阳公主。溱……陛下可好?殿下们可好?”

心里竟莫名生出一丝羡慕,却只得摇头:“我也不知。”

被士卒们护送回到宫里,晴晚鸾朱一群侍女涌上来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忘了问他的名字,是哪个临。

父皇受了伤,加之惊吓过度,卧病不起。朝政一概无神处理,索性把这皇位,交给了选哥哥。大概也是这次叛乱里选哥哥反应机敏处变不惊的缘故。

父皇最后下的那道旨,是一道赐婚诏书。

赐晋阳长公主萧溱潆与林燮大婚。

得偿所愿,皆大欢喜。

晋阳姐姐出阁前夜,她窝在姐姐宫里,絮絮说了许多话。

明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偏要再任性一次。从此,姐姐就要为人妻,为人母,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和她并肩坐在月下,抱膝谈心了。

而姐姐该是懂她的,只笑盈盈看着她,陪她说些闲话。

云鬓上一双金步摇华光澄澄,发出细碎轻响。簪上凤冠,然后披上红绸,遮住了新嫁娘一双明亮眸子。

纯白的晨光里,她看着皇姐一身嫁衣,稳稳踏上鸾车,渐渐去得远了。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晋阳姐姐是这宫里难得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不知道自己将来有没有姐姐这样的福气。

五·关雎

父皇的病越来越重,听太医话里隐隐的意思,怕是回天乏术了。

她心里觉得烦闷,避开侍女乱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座宫殿外。

却也不做什么,只是抱紧了自己双臂,坐在玉阶前看着月亮。

“公主怎么在这里?”

她惊讶回过头,又一次对上那双清湛眼睛。

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春天。

不过两年时间,皇叔谋反被赐死,姐姐出嫁,父皇病危,一切好像已经天翻地覆。

她忽然觉得恐惧,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这样的琼楼玉宇,这样的一天明月,好像那些漫过宫城的血迹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安静坐下来,语气温和:“公主定是有烦心事吧,不愿说也不要紧,公主放心,临这里罕有人来,没有人会知道的。”

他坐得过近了,她甚至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

明知道不该和南楚质子多有交集,可是这样的星辰,这样的夜晚,她忽然觉得这样寂寥,这样需要和人说说话,来驱散心里莫名的恐惧。那天宫变,他救了她,他该不是坏人。

“你的临,是哪个临?”

对方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雨三日以往也,曰霖。”

原来是这个霖。

宇文霖。

她在心里默念了下。

然后又陷入沉寂。

她终于觉得有点尴尬,站起来告辞离去。

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霖仰慕公主久矣。”

她转身,语音平静,发上的凝露簪泠泠作响:“不知质子仰慕孤什么?”

对方再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不再多言,转身走掉了。

夜路那样长,她提着琉璃宫灯走在石子路上。这些鹅卵石都是精心挑选的,并不硌脚,今夜却让人觉得这石子这样滑,滑得几乎立不稳,稍有不慎就会摔倒。

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欢喜,像是有一朵花,从尘埃里开出来,一直开进心里去。

六·摽有梅

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慢慢熟了。

父皇驾崩的那段时间里,她常常支走侍女,跑到他的宫里。

南楚质子和大梁公主,听着就不像会有什么关系的人。可是世事确实奇妙,偏偏就熟了。

有时候他陪她看月亮;有时候他燃上一把苏合香,为她弹一曲凤求凰;有时候射覆藏钩猜谜语;也有时候她烹茶一壶,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样手谈一局。

那段日子那样好,她一度以为那会是她生命里最好的时光,而且,可以永远这样好下去。

可是慢慢地,却有闲言碎语传出来了。

母后传她去长乐宫,开门见山问她。

她一口承认,只望以情撼动母后慈心。人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母后难道不能理解她吗?他已经写信回国请人来提亲了,母后难道不能答应?

然而答案是不能。

太后端严神色,只道公主为父皇守孝的三年之期已到。她年已十八,应当开始议亲了。

母女二人一样的性子,皆不肯退让,最后母后发了怒,让她出去。

她跪倒恭敬叩首,掩住眼底泪意和决绝神色:“女儿告退。”

广袖飘摇罗衣飞舞,带起长乐宫外几片宫人未及清扫的梧桐叶。

秋天深了呢。

七·蔓草

青丝铺垂,罗带委地。

光洁的肌肤碰触到空气,激起轻微的寒意和战栗。

耳上一双翡翠坠子摇动着簌簌作响,像是秋日里一场急雨。

一颗心里莫名有着报复的快意和前路莫知的悲壮之感。

像是一场献祭。

把自己的一切作为赌注献祭上去,换一个希冀的美满结局。

帷幔上的珍珠流苏沙沙打在帘间,心里忽然浮现几年前读到的那篇郑风。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在心里又默念一遍,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她侧过头看着重重纱帘,烛火是跳动的火焰,一下一下跳跃着刺进她的眼睛,刺得眼睛有微微的痛楚,疲惫闭上眼,似乎有泪要落下来。

突然想起深夜烛影下那把斧子,既不应时,更不应景,却莫名跳进脑海,摆脱不去。

好像还能听到铎铎的响声。

竭力闭上眼不去想,心里却留下一层退不去的阴霾。

他一声声唤,江陵,江陵。

一串惊雷密密砸下来,带起一场泼天的大雨。

雪白闪电接连劈下来,夹着轰隆隆的雷声,碾过她脆弱的神经。

檐角水珠成串滴落,雨水冲刷了楼馆亭台,氤氲出一片模糊的水雾。

八·汉广

陛下拒绝了南楚的求亲,而此时,她的脉象初显。

长乐宫里母后举起玉杯,琥珀琼浆潋滟晃动。

母后说江陵你既然这样执意要嫁他,就饮了这盏酒,从今以后哀家只当从没有过你这样一个女儿。

从此世上再无莅阳长公主,抛家弃国,来成全自己的情思吗?

不忠,不孝,她这样卑劣,连自己都觉得厌恶。

可最后她还是饮下了那盏酒。

牙根咬得发酸,手中凤尾金钗闪着寒光,凌厉抵上眼前男人的脖颈。视线所及之处有殷红的血珠滚落下来,红得有些刺目。

想不到,想不到,从前只在宫宴上遥遥见过的无名小卒,竟会在此种情形下闯进她的视线。

“你不要以为,孤不敢杀你。”碎冰一样冷漠的言语从唇齿间一字字迸出。

而这人只哂笑一下:“长公主这样聪明,怎会不知今日是谁人授意。”

“长公主性如烈火,自然敢杀我。可是今日之事,不是我谢玉,也会是别人,可以是这天下任何一个人,却唯独不可能是宇文霖。”

“至少,我对公主是真心以待。”

呵,可笑她今天才看清,什么性如烈火,不过一个空架子。她只是个公主,一身荣辱皆是天家恩赐,半点由不得自己。怎么拗得过母后,又怎么拗得过皇兄。

到头来,还是只能任人摆布。

金钗依旧牢牢抵在对方脖颈上,力道却一分一分颓了下去。

母后,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儿?

你居然,用这样的手段强迫我,逼我低头接受你给我选定的命运。

她打马狂奔出宫,摇摇晃晃走进那座府邸,抱住姐姐,失声痛哭。

狼狈而凌乱的言语,断断续续地倾吐出来,而此刻这沉默的抚慰却最能平复她无尽的怨恨和悲哀。

可是她也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这是姐姐的家,却不是她的。

天地之大,却再无一处能让她安身自处了。

离去时却看见个眉目精致的娃娃,双手有模有样一拱:“林殊见过莅阳小姨。”而后直起小身子来,清澈眼睛坦然望向她。

她恍惚看着这小娃娃,那样明净的一双眼睛,还不曾沾染这世上分毫尘埃。

但愿你永不必见到这世间丑陋众象,但愿你永不会被你全心全意信任之人出卖。

一夜无眠,过往翻来覆去想了一遍。

母后能这样对她,也未必有什么手段是不敢用到他身上去的。

罢了,罢了。

“雨三日以往也,曰霖。”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次日她盈盈步入那座宫殿,告诉他母后已为她择定夫婿,不日便要下嫁。

却迎上他歉意双眼:“恰巧昨日得旨,大梁太后和陛下准我归去,霖不日便要向公主辞行了。”

他说,他处终究非故国。

她怀着一腔牺牲自己的孤勇来说出这些话,心里大约有几分被自己感动。他这话,却让她莫名空落,心里有千万句言语,最后却也只是端严了神色,笑言一句孤只怕不能为皇子送行了,还望勿怪。

初识时她自称孤,离别时也是。

世事在他和她未想到之处,画了个不算圆满的圆。

到底也算是有个了局。

步辇行经清音阁外,里面远远飘来几句唱词,直刺向心里。

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蜇;泣寒蜇,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不思量也泪千行!

最后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九·燕燕

喜帕被挑起,她抬起眼睛淡淡望向眼前这个人。而他执起她的手笑吟吟唤她:“江陵。”

带着七宝戒指的纤纤素手轻轻从他手中抽离:“唤我莅阳便可,江陵这名字,我听着不习惯。”

其实只是厌恶他这样唤罢了。

小人。

迎凤楼上一双新婚夫妻含笑相望,后来听百姓说,公主和驸马,真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

这话传回来的时候她只专心缝一件婴孩小衣,不过一笑而已。

原来,这就是他们眼里的神仙眷侣。

曾经读过燕燕那样动人的诗篇,也曾默诵着卫侯何在。

到如今,记得最清楚的却是那一句,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她早已不再分神哀悼从前那段少年情事,偶尔回想起来,也只像是一场秋日的豪雨,来去匆忙,只留下一丝愈深的寒意。

十·黍离

然后日子就那样慢慢过去了。

他的孩子出生在睿山上,取名景睿。

因为他出生时那场谋算,他姓了萧。

不用姓谢,也很好。

次子谢弼,女儿谢绮,也一个接一个出生了。

她成婚六年后,太后薨。

哭灵的时候她一身疏衰裳、齐,牡麻绖,冠布缨,布带,麻屦。泯然于众人间,毫不起眼。

头深深低下,唇角颤抖间,似乎要勾出一缕嘲讽笑意,而此时一滴泪已经滑落到唇边。

微微有些苦。

这么多年,心里这样恨,恨得从不肯一日忘怀。

到头来,她到底是她母亲。

岁月呼啸着从眉梢眼角奔逃而去,留下一具愈发沉稳淡漠的躯壳,正合长公主这样的身份。

原本以为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也没什么好。

可是严整华丽了十数年的宫城又一次溅上了斑斑血迹。

只是这一次的血,来自那一家。

十数年前,千里勤王的那一家。

她木然看着溱潆姐姐的身上蒙上一层白布,木然看着她被禁军面无表情地抬走。

有风拂过,幽幽掀起那层粗布一角,恍惚间像是十几年前新嫁娘面上飞扬起的红色薄纱。

她身上一时冷一时热,一会儿是猎宫的秋夜笑语,一会儿是那日父皇天长节晋阳姐姐的流云广袖。

最后她还是垂下了眼睛,沉默地目送那队禁军远去。

宸妃宫中悬梁,祁王牢里赐死,英王兄处斩,黎太傅被逐,朝中每天都有新的人被问罪下狱,然后流放或者处死,然后又有新的官员补进来。

陛下似乎在以他坚决的态度告诉所有人,这个案子,不许再有任何异议。

于是慢慢地,没有人再提起了,大家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沉默了整整十四年。

只是有时从那座曾经的巍巍帅府门前走过时,已经是谢侯夫人的莅阳长公主还会忽然想起,那个绝望的夜晚,她奔到这里,抱住姐姐那一场恸哭。

十一·宾之初筵

一场小儿的生日宴,竟然也能变成天地翻覆的导火索。

那个小姑娘怯怯走上来行礼的时候,脑子里轰然一响,只多少前尘旧事被连皮撕开。

她有那样那样熟悉的一双眼睛,依稀是记忆里那个人的模样。

那位苏先生还真是了不得,谈笑间就翻覆了谢家一族。

她心里明白,不过又是为了党争。这些把戏,他们真的玩不厌吗?

只可惜了那日隔墙听到的琴音。一曲广陵散,激越里隐有旷达疏阔,非胸怀磊落者不能为也。

原来竟是看走了眼。

罢了,她这一生,看走眼的又何止这一回。

只是,可惜了那天的琴音。

祠堂里她被他拥进怀里,道你死后我安顿好孩子们就来陪你。

这么多年,两个孩子,亲情终究是有的。

可也并不是殉情。

她只是,觉得倦了。

然后听到那一声胸腔里溢出的沉沉叹息,莅阳,这么多年,我谢玉是真的喜欢你。

这样大厦将倾的夜晚,这样昏暗的烛火下,她忽然有些心酸。

大婚那夜她不许他唤她名字,他便没再唤。

后来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一次次被她漠然对之,慢慢地,他也就只唤她的封号了。

其实,抛下那些事情,这么多年,他对她,也是尽心的。

只是,到底意难平。

他却不肯死,宁可放手一搏。

然后他赌对了,流放。

他恐怕也想不到,临走时留下的那一封手书,居然最后被她拿了出来,呈到了御前。

那样丑陋的真相一字字从唇齿间迸落的时候,她只觉得遍体寒凉。

他被巨石砸死在那样远的地方,或许是人为,也或许是天意。

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想管了。

她看得出陛下的盛怒,从他颤抖的冕旒,到他索索抖动的指尖,都在描绘着他的盛怒。

可是这一场自首能洗清那些故人身上的污泥,保住她仅剩的两个孩子,此身虽刀斧相加,何足畏也。

陛下把那个果盘直接砸下来的时候,她还在想,可惜了这个果盘,也可惜了陛下这场寿宴。

要是晋阳姐姐听见这话,想来又会摇头晃脑说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而女子之中唯江陵难养也。

说完却会和她对视一眼,噗嗤一下一起笑出来。

溱潆姐姐,来日九泉之下,我终于有颜面见你了。

二十多年间她从那个性情明朗直言不讳的莅阳公主变成了沉默寡言明哲保身的谢侯夫人,最后却又是她,在大殿上代夫认罪,掀起了旧案的真相和帝王的狂怒。

可叹造化弄人。

这一场代夫自首简直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廊柱走到门口,抬头却看到午后晴蓝的天空,秋日的阳光脉脉洒落下来。依稀还是三十年前那个春日的午后,她百无聊赖趴在妆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掰着指头数日子。而人生中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什么时候才能等到秋猎而已。

她微微阖目,惘然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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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查的资料,长公主的丧服应该是“齐衰不杖期 ”,看得脑袋疼不知道是不是有错误,有错的话,望指正,望海涵。

齐衰三年的全套丧服是:

疏衰裳、齐,牡麻绖,冠布缨、削杖、布带、疏屦。

)齐衰不杖期 适用于为祖父母、伯叔父母、兄弟、未嫁之姐妹、长子以外的众子以及兄弟之子。此外,祖父母为嫡孙、出嗣之子为其本生父母、已嫁之女为父母,随母改嫁之子为同居继父、妇(儿媳妇)为舅姑(公婆)、为夫之兄弟之子,妾为女君(夫的正妻)也服齐衰不杖期。

齐衰不杖期的丧期与齐衰杖期没有区别,都是一年,丧服则有两处不同,一是不用杖,二是改疏屦为麻布制作的麻屦。

(以上来自百度百科)

关于私设,一是私设莅阳长公主闺名江陵,我觉得也是很好听的名字!

二是私设五王之乱后老梁头他爹没有马上挂掉,是先退位,又病了两年才GAME OVER。

这里是个时间线问题。大致解释下,小伙伴们觉得啰嗦就不看也可以!(话说有人能耐着性子看到这么后面吗)

晋阳和莅阳感情应该是蛮好的(我就要这么写我就要),所以晋阳才会对妹妹情丝绕事件前因后果很清楚,后来她儿子也知道。

林殊和萧景睿差了四岁,而莅阳出嫁不到一年就生景睿,所以晋阳应该比妹妹大三四岁的样子。所以把晋阳出嫁时间设在老梁头他爹驾崩前,莅阳守孝三年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出嫁。

这样时间线似乎勉强能圆过来了?

关于鸾朱和晴晚这两个名字,是想的一首诗。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

还有汉宫秋,牡丹亭,烛影斧声,我知道那时候还没有啦,我就是想写嘛,当架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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